2025年,长春电影制片厂迎来建厂80周年。
光阴流转,这条承载中国电影记忆的“光影大河”,已流淌过八十载春秋,用一帧帧画面、一个个故事,镌刻下一部共和国的银幕史诗。
现场:老厂房里的光影重逢
推开长影旧址博物馆的大门,仿佛穿越时空。1937年建成的老厂房保留着原始风貌,37549平方米的空间里,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电影的故事。
电影艺术馆内,老相机、泛黄的剧本、斑驳的胶片静静陈列,多媒体展陈将“东北电影公司诞生”“七个第一创造”等历史片段娓娓道来;摄影棚展区里,游客围在拟音台旁,拿起道具敲敲打打,亲手复刻出电影里的雨声、脚步声,偶尔传来的配音试录声,让空气里满是电影创作的鲜活气息;国内唯一开放的洗印车间里,胶片在药水槽中缓缓显影,黑白影像逐渐清晰,像是在唤醒沉睡的光影记忆;改建自“满映”摄影棚的影院,仍保留着“第12放映室”的旧标识,坐在木质座椅上观影,仿佛能与数十年前的观众隔空对话。
最动人的是这里的“沉浸式体验”。身着电影服装的“长影NPC”穿梭在展区,时而重现《保密局的枪声》里的接头场景——演员一个摸衣领的细微动作、一声突然的枪响,让老观众瞬间想起当年影院里的紧张氛围;时而发起《上甘岭》“快闪演出”,当“一条大河波浪宽”的旋律响起,游客们不约而同跟着哼唱,歌声在老厂房里回荡,成了跨越代际的情感共鸣。
溯源:从战火中走来的电影摇篮
长影的历程,始于战火纷飞的年代。1945年,其前身东北电影公司诞生,如一颗火种,点亮新中国电影的征程。
它创下的新中国电影“七个第一”:第一部故事片、第一部纪录片、第一部美术片等。这些不是冰冷的数字,而是为中国电影工业搭起的第一块砖、铺就的第一级台阶,标注的一个个生动的坐标。
1949年,《桥》的上映成为关键节点。这部讲述工人建设故事的影片,实实在在架起了中国电影工业的基石,也让“长影”这个名字,开始与“新中国电影”紧密相连。
到了五十年代,长影迎来创作高峰,银幕上涌现出一部部经典:《白毛女》里“旧社会把人变成鬼,新社会把鬼变成人”的故事,让无数观众跟着喜儿的命运落泪;《上甘岭》用坑道里的坚守,诠释了英雄主义的真谛,配上乔羽写的《我的祖国》,“一条大河波浪宽”的旋律从此刻进中国人的家国记忆;《五朵金花》里云南的明媚风光、《刘三姐》里婉转的山歌,更把民族风情酿成银幕上的甜酒,让全国观众尝到了不一样的中国味道。
98岁的“人民艺术家”田华,就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。1950年,她还是个带着“小八路”韧劲的姑娘,在长影的镜头前第一次触电,从《白毛女》到《党的女儿》,慢慢成长为银幕上的经典形象。
8月23日,长影建厂80周年纪念活动期间,田华再次“回家”。在长影旧址博物馆的《党的女儿》展区前,她突然举起右手握拳,重现当年李玉梅入党表决的场景,眼里的坚定,和七十三年前拍电影时一模一样。“长影就是我的家”,她的话,道尽了老一代电影人与长影的深厚羁绊。
铁血与柔情:《上甘岭》与《我的祖国》的传奇
新开放的吉林省近现代史展览的“新中国电影事业的摇篮”部分,《上甘岭》与《保密局的枪声》的手稿、道具被重点陈列。这两部跨越二十余年的作品,不仅是长影的代表作,更藏着中国电影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密码。
1952年冬天的上甘岭,3.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弹坑摞着弹坑,43天的战斗让“上甘岭”成了英雄的代名词。毛泽东一句“要让后人记住这场仗”,把创作任务交给了长影导演沙蒙。
沙蒙带着编剧林杉奔赴朝鲜,汽车在弹坑路上颠簸,老兵们的话像钉子一样扎进他们心里:“渴极了,战士们把尿省给伤员喝”“小战士临死前还哼着家乡的河”。沙蒙当即决定:不拍全景式大战,就拍一个坑道、一个连队——英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,是渴了会想家、疼了会咬牙的普通人。
林杉写剧本时,为给满是枪炮声的坑道添“呼吸感”犯愁,直到在志愿军纪念馆看到“女卫生员王清珍坑道唱歌”的报道,才灵感突发添加了“王兰”这一角色。
沙蒙选中二十二岁的刘玉茹,正是因为她眼里的光亮、身上的韧劲,像极了故事里的女护士。拍摄时,夏天棚里密不透风,演员穿棉衣拍戏,一场戏下来衣服能拧出水;“送水”炸点戏里,演员抱着水桶在火中奔跑,裤脚被火星烧破也没停——沙蒙说:“要让观众知道,战士是为‘身后的河’往火里冲。”
电影拍到一半,沙蒙急着要首歌“透气”,连给乔羽发三封加急电报,末尾写着“切!切!切!”。乔羽在长影的“小白楼”,看着样片里蜷在坑道的战士。一个雨天,他在长影大院里散步,突然想起在江西见过的长江 —— 渡轮两小时到对岸,白帆映着绿稻田。“每个人家门口都有河啊,这河就是祖国!” 他跑回小白楼,拿起笔就写下 “一条大河波浪宽”。
郭兰英带着“家味”的歌声一响起,棚里瞬间安静,沙蒙红了眼。
1956年《上甘岭》上映,南京二十三个单位举着“我们的电影”横幅游行,海外留学生听到歌声集体站起跟唱——这部电影,早已不止是一部作品,成了一代人的精神印记。
《保密局的枪声》:市场里的突破
在吉林省近现代史展览前,谈起40多年前的创作,年逾八旬的长影著名编剧、导演金德顺依旧难掩兴奋之情。
1978年的青岛,吉林大学法律系毕业生金德顺在小阁楼里,对着《战斗在敌人心脏里》的小说构思。谁也想不到,这个揣着法律文凭的年轻人,会亲身参与一部观影人次与彼时三分之二中国人口规模相当的电影。
彼时的长影刚从“文革”阴霾中复苏,创作者憋着劲想拍好片。
金德顺跟着导演常彦赴青岛采风,走访老地下党、翻敌伪档案,还为角色加了个细节:刘啸尘接头前摸衣领——这个教会学校留下的习惯,让地下党形象更真实。剧组去上海档案馆查保密局真档案,美术师在长影棚里搭5000平方米“叶城街道”,连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都反复考证;拍接头戏时,演员练了三天眼神交流,只为“表面平静藏危机”的效果。
最难的是打破“脸谱化”表演。金德顺和常彦天天跟演员说:“敌人也是人,刘啸尘也会紧张。”拍张仲年试探刘啸尘的戏,演员总皱眉瞪眼,金德顺提醒“老特务要笑里藏刀”,这场戏拍了八遍才过。
1979年试映时,300座的长影礼堂挤得满当当,结尾掌声响了五分钟;上映后更引发狂潮——哈尔滨用彩车宣传,上海观众凌晨四点排队买票,最终创下六亿人次观影、1.8亿元票房的纪录。
金德顺后来常说:“我们始终在拍人民喜欢的电影。”这句话,也成了长影在改革开放浪潮中,探索市场化道路的最好注脚。
传承:名家与长影的不解之缘
在长影八十载的光影岁月里,许多名家与这座 “新中国电影摇篮” 结下了不解之缘,他们的故事里,藏着对电影的热爱,也藏着对长影的惦念。
“人民艺术家”荣誉称号获得者田华把长影视作生命里的一部分。1950年她在这里第一次拍电影,从“小八路”成长为《党的女儿》里的李玉梅,长影见证了她每一步的成长。她说:“艺术就是我们的枪,舞台就是我们的战场。”
陈道明的青春里,藏着长影的雪。1984年,他刚接触电影,就进了长影《今夜有暴风雪》剧组,在零下40℃的林海雪原里拍戏。为了演好“曹铁强”,他天不亮就用雪搓脸,皮肤冻得发紫开裂也不在乎,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在雪地里打滚,棉絮结了冰坨也没喊过苦。收工时遇到大风雪迷了路,大家围着吊车发动机取暖,直到天亮才被救出来。
后来他总说,长影《创业》里“天寒地冻不觉冷,热血能把冰雪融”的歌词,是那时候最真实的写照。
成龙说,小时候师父于占元带他看《刘三姐》,银幕上的桂林山水、好听的山歌,让他一下子就迷上了电影。多年后,他不仅成了长影总导演,还在从影第100部作品时,选择和长影合作《辛亥革命》。
拍这部戏时,他全程不请假、不参加其他活动,还拉来好多一线明星一起帮忙。路演时看到观众鼓掌,他就想起谢晋说的“金奖银奖,不如老百姓的褒奖”。每次到长影,看到厂标上的工农兵雕像,成龙都觉得是前辈在提醒自己:“别忘本,要把观众和祖国放在心里。”
陈宝国的演艺路,是从长影开始的。46年前,他从北京来长春,在这里拍了人生第一部电影,拿了第一个男主角。30年前,他又在长春拍《咱爸咱妈》,这座城市的烟火气、长春人的实在,让他至今难忘。
在第二十届长春电影节开幕式上,他说:“长春是电影艺术的宝库,新中国电影的根、气质、方向,都在这里。”
这些人的故事,是个人与时代的共鸣,也是长影与中国电影的彼此成就。光影流转间,这份缘分从未中断。
新篇:流淌不息的光影大河
从长影旧址博物馆博物馆出来,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,再回头望一眼老厂房的红砖外墙,便能读懂长影八十年的坚守与蜕变。
如今的长影,早已不是当年只拍电影的老厂子——它率先完成事转企改制,老厂区变文旅地标;构建起电影创作、影视文旅、加工制作、传媒演艺多业协同的现代化产业格局;近年联合出品《流浪地球2》《满江红》《热辣滚烫》等20余部作品,覆盖热门档期,《满江红》《热辣滚烫》先后拿下春节档、年度票房冠军,金鸡奖、飞天奖等荣誉也接连入账,“长影出品”成了高品质的代名词。
提起中国电影,长影永远是那个绕不开的“坐标原点”。它用80年的时光,炼就了中国电影的“基因库”与“风向标”。
到了今天,它也没停下脚步。
长影的坐标意义,从不是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——它是中国电影起步时的“第一块砖”,是创作时的“灵感源泉”,更是转型时的“探路者”。未来不管中国电影走多远,只要回头望,总能看到长影这个坐标,稳稳地标注着新中国电影事业从哪里来,该往哪里去。
凤凰网吉林 贺宝庆/文
香港新闻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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